【摘要】馬克思在其經典著作中揭示并分析了資本主義經濟發(fā)展的一系列悖論,馬克思將這些悖論歸納為三個方面,即環(huán)境悖論、兩極悖論、生存悖論。通過對三方面悖論的揭示,馬克思得出資本主義社會經濟發(fā)展與環(huán)境破壞是同一歷史過程、富裕與貧困共生、人的獨立性以對物的依賴為基礎的結論,在此基礎上,馬克思提出正是這些悖論決定了資本主義必然會發(fā)展出否定其自身的感性力量。
【關鍵詞】資本主義 環(huán)境悖論 兩極悖論 【中圖分類號】A811 【文獻標識碼】A
資本主義時代經濟發(fā)展的動機和目的就是不斷地追求資本的增值。因此,經濟發(fā)展所需要的架構就是資本邏輯的架構。而馬克思對資本的二重性,即資本的文明作用和破壞作用的辯證分析至今仍是最為透徹的,他指出“資本是一個活生生的矛盾”,充滿著自身不能克服的悖論。以資本邏輯為架構的資本主義經濟發(fā)展必然會受到資本自身設置的限制,并從這種限制中生長出種種悖論。
環(huán)境悖論:經濟發(fā)展與環(huán)境破壞是同一歷史過程
在資本主義社會中物質財富評判標準不再是使用價值的多少,使用價值只是財富的載體,真正的財富是以貨幣為物化形式的可計算資本。因此,資本主義的經濟發(fā)展就是資本邏輯在市場上的運動,通過資本增值從而無限制地獲取大量物質財富。作為抽象勞動積累的資本本質上是超感覺的、無形的,它只能存在于具體勞動所創(chuàng)造出的使用價值之中。為了推動資本主義經濟的發(fā)展,必然要求不斷地尋找、打開新的使用價值的生產領域或者發(fā)現使用價值的新屬性,必然要求生產出越來越多的使用價值,這意味著要大量地消耗自然界的能源、資源、環(huán)境。而自然界是有極限的,自然界為資本規(guī)定了增長的環(huán)境極限,但是資本必定要突破這種限制。因此,資本主義經濟的無限擴張與有限的自然界之間形成了不可避免的致命沖突。
同時,資本由于其無止境擴張的本性不會局限在發(fā)源地歐洲,一定會征服世界,形成世界市場。在資本邏輯操控下的經濟發(fā)展掩蓋了為實現價值增值而對自然進行無情掠奪的現實,自然無法從資本束縛中解放出來,無法在其內部得到拯救。這必然導致環(huán)境被污染與破壞,受到污染的自然從環(huán)境與生存、物質與精神的雙重意義上縮小了人的生活世界。自然與資本處于整體的不可調和的對抗之中。
資本主義經濟發(fā)展成為破壞環(huán)境的主要力量,不僅是在經濟方面,而且當價值觀、科技、知識一同并入資本時,一方面促進了資本主義社會生產力的發(fā)展,一方面又成為損害自然的力量。資本統(tǒng)治下的價值觀是對自然的現實貶低,甚至科技也成為資本主義意識形態(tài)的一部分,強化了對自然的量化控制與破壞。資本主義經濟越是發(fā)展,越是會突破資本自身的自然界限,越是會加重環(huán)境危機,推動資本主義基本矛盾不斷激化。
資源利用效率的提高帶來經濟發(fā)展規(guī)模的擴大,經濟發(fā)展規(guī)模的擴大加速了資源耗竭和環(huán)境惡化。隨著環(huán)境惡化的日益加重以及人們環(huán)保意識的日益覺醒,作為資本人格化的資本家也會適當地支付環(huán)保費用,改善工人的工作環(huán)境,但這絕不是出于他們的良心發(fā)現、生態(tài)意識的覺醒,而是基于企業(yè)利潤的考慮。賺錢仍然是資本家應對環(huán)境危機的唯一考量,他們身披“綠色”“環(huán)保”的外衣通過生態(tài)商業(yè)等途徑行使謀利之實。資本主義的各種環(huán)境改革措施一旦觸及資本主義制度的本質,妨礙、遲緩或試圖停止資本的增值,就會被各種既得利益集團聯合阻止乃至絞殺。因此,資本主義經濟發(fā)展的過程同時也是環(huán)境破壞的過程。
兩極悖論:富裕與貧困共生
資本主義經濟的發(fā)展不僅會對自然造成損害,而且也會導致財富的兩級分化,一方面是資本家財富的不斷增長,另一方面是工人的貧困化不斷地被再生產出來,兩者不過是在對立的兩極上表現了同一關系,即資本的關系。馬克思在《1844年經濟學哲學手稿》中分析了國民經濟學的悖論,其中之一就是社會的利益(資本家的利益)必然和工人的利益相對立,無論社會財富增長還是衰落,工人都不能從中得到利益。工人的貧困不是來自奴隸主的鞭子,也不是來自封建的等級壓迫,而是從工人自身的勞動中產生的,造成工人貧困的根本原因是資本主義生產關系?,F代勞動的本質是抽象勞動的主體化。國民經濟學家把私有財產的主體本質歸結為抽象勞動,而提供抽象勞動的工人只能得到維持其生存的那一部分商品、貨幣,這樣抽象勞動就具有對抗的性質。因而馬克思把私有財產(即資本)的主體本質歸結為異化勞動,異化勞動才是抽象勞動的存在真相。因此,現代勞動的本質是異化勞動,是勞動自身對人的統(tǒng)治,即抽象勞動對具體勞動的統(tǒng)治,它在人群中的體現就是資產階級對無產階級的支配與統(tǒng)治。這是資本主義社會的生存條件和這個社會共同體的自我再生產的方式。
可見,資本家對工人的統(tǒng)治并不是來自人性的貪婪或資本家的“勤勞”、工人的“懶惰”,這種統(tǒng)治力量源于資本家代表的是以資本為本質根據的現代社會的生存條件。這種一部分人(資本家)對另一部分人(工人)的統(tǒng)治、支配、奴役的關系就是社會權力,而這種社會權力的當代體現就是資本,它的物化形式就是貨幣。作為資本范疇化身的資本家占有社會的生產條件、生產資料,擁有社會財富。雖然工人為資本家創(chuàng)造了財富,但是工人本身所得到的只是維持其作為工人存在的那一部分價值,即工資。由于對資本增值無限制的追求,資本家必然不遺余力地占有社會財富,工人的工資在其新創(chuàng)造價值中的比例也隨之減少(工資所占新價值比例的相對減少并不排斥它的絕對量增加,但是這種絕對量的增加遠低于社會生產力的發(fā)展水平),同時資本家占有的剩余價值比重卻在不斷地增加。因此,工人的貧困化和資本家財富的增長呈正相關的關系,這是資本(貨幣)權力增長的必然結果,而這種社會權力的擴大就是資本家與工人之間財富分配不平等的加深,從而強化了財富兩極化的差距。
工人的貧困和資本家的富裕是一種共生關系,資本家財富的保值和增值以工人的被剝奪和貧困化為基礎。資本主義生產的過程同時也是資本權力的再生產過程,資本權力的再生產過程同時也是工人貧困化的再生產過程,而資本的積累進一步加速了這個過程。在這一過程中,科學技術、知識、智力都并入到了資本中,成為資本及其主人的權力工具,成為加劇工人貧困化的力量,這一點在知識經濟的時代尤為明顯。這種工人貧困加劇和資本家財富增長的依存性共生關系在當代資本主義國家并沒有發(fā)生實質性的逆轉,反而有進一步加重的趨勢。
總之,工人絕不僅僅是為了重新增加資本家的財富而生產,更是為了重新增加資本這種現代社會權力而生產,這種生產過程同時也是工人貧困化的過程。在這個過程中建立在利益基礎上的資本家之間的競爭、工人之間的競爭以及工人對資本家的抗爭會日趨激烈,導致財富向少數人手中集中與壟斷。因而資本主義社會貧困問題的解決本質上不是簡單地殺富濟貧的問題,也不是如蒲魯東所說的提高工資或者工資的平等化問題。問題的焦點在于如何揚棄現代勞動本身的對抗性質,如果不從根本上觸動資本主義制度及資本主義生產關系,資本主義社會的貧困問題就解決不了。
生存悖論:人的獨立性以對物的依賴為基礎
馬克思認為資本主義社會人的生存是一種悖論式的生存,即人的獨立性是以對物(即商品、貨幣、資本)的依賴性為基礎。在資本主義社會,個人在市場上是獨立自由的個體,沒有了封建社會的等級壓迫,同時也脫離了原有的生產資料所有制關系,因而個人可以自由地同資本家或企業(yè)家簽訂勞動契約合同,用獲得的工資與他人的商品平等交換,以滿足其多方面需求,并得到法律的承認與保護,成為不可剝奪的權利。這在當代尤為明顯,個人的社會聯系空前廣泛,甚至通過互聯網技術以及發(fā)達的交通工具越過國界,成為世界歷史的個人。因此,在資本主義社會,所謂平等、自由構成了脫離倫理共同體或自然共同體的抽象的獨立個人的要件,成為內化于現代個人心中的堅定信念。馬克思在《德意志意識形態(tài)》中揭穿了這些觀念的實質,認為自由、平等表達的就是資本主義物質生產活動和感性交往本身所面臨的界限和束縛,在資本主義經濟發(fā)展中承認自由、平等等理念,就是承認人與人之間是彼此分離和對抗的。
人與人之間彼此分離和對抗的原因,是由于在資本主義經濟發(fā)展中人被抽象化了,個人在市場上是彼此以價值為基礎的平等交換的對立主體,而價值是抽象勞動的凝聚。抽象勞動(價值)成為主體,即活勞動作為一種對象化勞動為抽象勞動(價值)的增值而存在,這本身就包含著對抗的階級關系,即社會權力。自由、平等同時也是資本主義生產和交換活動的邊界。因為我們彼此承認對方是商品的所有者,對商品的占有不是暴力的占有,而是自由的占有,即以貨幣表達的價值為中介的自由的占有。工人的自由勞動是為資本增值而服務的自由勞動,馬克思把這種勞動稱為“生產性的勞動”。因此,人的獨立性是以對價值的依賴性為基礎的。價值是現代經濟學的核心范疇。資本主義的異化勞動建構了以價值為核心的經濟范疇,從而人的勞動、感性交往、感性的社會財富在資本主義的生產方式中都被抽象化了。人類勞動的大部分被歸結為對抗的抽象勞動,個性與個人的生存條件是沖突的,生存條件對個人來說成為偶然,因而個人表面上顯得比封建時代更為自由。
總之,在資本主義社會里人的獨立性,即人所謂自由、平等都是建立在對價值、貨幣、資本的物的依賴上,人的現實的感性生命被異化為資本增值的工具。對物的依賴就是對資本主義生產關系的依賴,而這種生產關系必然以可量化的物(貨幣)來表達。在資本主義社會里人的獨立性屈服于物,而這些物又表現為權力,即資本(貨幣)權力。在資本主義社會,貨幣是真正的共同體,它不允許任何人超越其之上,人們信賴的是貨幣而不是人,貨幣關系反映了資本主義社會的社會生存條件,即經濟生活條件的對抗,同時也掩蓋了雇傭工人的無代價勞動。資本的物質化完成了對資本關系的意識形態(tài)遮蔽,人的獨立性似乎逃脫了資本的控制,成為了有個性的人,而這恰恰是資本主義意識形態(tài)所要達到的目的。可見,獨立的個人恰恰是歷史的現實運動帶來的結果,并且這種獨立性以對物的依賴性為基礎,具有對抗的性質,而這正是資本主義經濟發(fā)展所必然產生的生存悖論。
(作者分別為大連海事大學馬克思主義學院博士研究生;大連海事大學馬克思主義學院教授)
【注:本文系深圳市哲學社會科學規(guī)劃2018年度重點課題“習近平新時代綠色發(fā)展觀研究”(項目編號:SZ2018A006);遼寧省教育廳青年科技人才“育苗”項目“新時代習近平對馬克思‘自然-社會’共同體思想的創(chuàng)新發(fā)展研究”(項目編號:JQW201915401)的階段性成果】
【參考文獻】
①劉建濤、范雪:《論馬克思歷史存在論思想的三層結構》,《南昌大學學報(人文社會科學版)》,2020年第1期。
②《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1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年。
③《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30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95年。
④劉建濤、康健:《馬克思的科技與生態(tài)互動思想研究》,哈爾濱:哈爾濱工程大學出版社,2020年。
責編/賈娜 美編/楊玲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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