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需要想象力,更需要把想象力轉化為作品的具體方法,需要建設一套完備的電影工業(yè)體系——不光是設備和技術,更是流程和標準。有了這套體系,電影人就更容易在前人經驗基礎上創(chuàng)作出優(yōu)秀作品,制作水平和生產效率就會更有保障。
這些年,我一直在拍科幻電影,真實感受到國家的發(fā)展進步為科幻文藝崛起提供了強大支撐。一方面,經濟發(fā)展提供了足夠大的文化消費市場,我們的市場規(guī)模已位居世界前列,為科幻產業(yè)帶來難得的條件和機遇。另一方面,科技進步為科幻文藝的傳播和接受提供了現實依據。比如,觀眾在大銀幕上看到中國航天員身著航天服,在空間站出艙行走,會自然信服而不感到違和。真實世界跟影像世界是有必然聯系的,強盛的國家才能托舉起強大的科幻產業(yè),這是已經被文藝史、電影史證明了的。
具體到電影創(chuàng)作上,中國電影在很多方面都實現了突破。比如,得益于強大的制造業(yè),尤其是3D打印和數控機床的應用,我們制作的特殊道具精度達到產品級水準,營造了逼真的畫面質感。在這方面,我們已經達到世界先進水平。此外,在電影視效層面,我們也實現了質的飛躍。常規(guī)的比如浩瀚的太空場景、天崩地裂的場面等制作難題都已得到很好解決,在難度最大的生物視效方面,進步也非常顯著。比如《獨行月球》中,袋鼠的毛發(fā)、肌肉、骨骼和表情,已經做到“亂真”的程度。尤為可貴的是,這些視效都是由中國團隊獨立完成的,實現了國產化。
的確,道具和視效只是技術層面,屬于“細枝末節(jié)”,可電影就是由無數個細節(jié)構成的。尤其是科幻電影,最大難點是讓想象世界顯得真實可信,如此才能把觀眾拉進來聽你講故事。這就需要極其豐富和逼真的細節(jié)支撐。小到一個杯子、一把椅子,大到城市街景、洪荒宇宙,都要真實可信。比如,我們在《流浪地球》第一部上映后做過觀眾調查,有觀眾提出:地下城市怎么解決排水問題?沒有陽光會不會影響人類生活?有的觀眾眼光犀利,在一個鏡頭中看出人物背景不能隨鏡頭遠近而有所變化,指出這個場景不夠真實。還有觀眾發(fā)現白墻的墻角過于干凈,沒有做舊,缺乏煙火氣和生活質感……看到這些反饋后,我真心感到觀眾太懂行了,這些看似“吹毛求疵”的意見,其實是砥礪電影創(chuàng)作不斷精進的金玉良言:好電影一定是在無數細節(jié)的推敲修改中打磨出來的。
為了讓電影的世界觀設定更加科學,細節(jié)呈現更加真實,在拍攝這部電影續(xù)集時,我們邀請中國科學院多個院所的科學家參與聯合攻關。比如電影中有一個“地球停止自轉”的假定,這種情況下,我們的時間和歷法就變了??茖W家通過測算,指出這種情況下一天是60個小時,這樣時鐘顯示的時間就可能是35點20分……在前期構思過程中,我們花費大量時間和精力,以百科全書的方式進行電影世界觀設定,分社會科學和自然科學兩部分,按照圖書館分類學撰寫詞條,包括地理環(huán)境、天文歷法、職業(yè)構成、生活習慣等等,涵蓋人類生活和空間探索的方方面面,內容達十幾萬字。
《流浪地球》第一部的成功上映激發(fā)了整個團隊的榮譽感和創(chuàng)作抱負。這一次,團隊在制作上對標國際頂尖制作水準。這種高標準在單場戲上可以達到,但要推及全片,推及場景、人物、情節(jié)、視效等各方面,工程量和制作難度就會成倍增加。除此之外,我們還遇到了新問題,就是細節(jié)和情節(jié)更加豐富后,電影的信息密度大幅提升,容易造成“信息過載”,表現是觀眾會感到眼花繚亂甚至犯困。這要求我們化繁為簡、調好節(jié)奏,讓觀眾既能充分融入,又能舒緩有致。
經過這些年的電影創(chuàng)作,我有一個深刻體會:我們需要想象力,更需要把想象力轉化為作品的具體方法,即需要建立起符合我們國情的更加強大的電影工業(yè)體系——不光是設備和技術,更是流程和標準。有了完備的電影工業(yè)體系,很多制作環(huán)節(jié)就不必重復勞動、反復摸索,電影人就更容易在前人經驗基礎上創(chuàng)作出各種類型的優(yōu)秀作品,制作水平和生產效率就會更有保障。這些年我們一直在做一項工作,就是在創(chuàng)作過程中,把電影工業(yè)流程和藝術管理經驗完整記錄下來并進行研究整理,希望能為后來者的電影創(chuàng)作提供經驗。我相信,一茬接著一茬干,未來電影人一定會青出于藍而勝于藍,中國電影也一定會越來越好。
(作者為電影導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