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人看西方哲學的第三個特點:敘述包含評論
第三個問題就是敘述也包含著評論,這也是中國人看西方哲學的一個特點。
當我們在敘述的時候,實際上我們看來好像是平鋪直敘,但是我們是在中國文化語境當中是有它的理解,正如海德格爾所講的語言是思維之家,你使用一種語言不僅是一種表面形式,你的思想不變,如果用中文或者是英文可以表達同樣的思想,并不是這樣,當你使用中文來思考和表達的時候,和你用英文思考和表達的時候結果是大不一樣的。我舉一個例子,比如說柏拉圖寫過一篇對話,對話的名稱叫Politeia,是什么意思呢?就是希臘文城邦的意思。在古希臘,每一個城邦就是一個獨立的國家,Politeia的原意可以是國家,但是Politeia它又有一點動詞的含義,不僅僅是一個名詞,也有動名詞的意思,作為一個動名詞不僅僅是指國家,而且還有治理國家的動詞意思。原意或者是國家,或者是治國,這是柏拉圖寫的這篇對話的主題,但是中國人翻譯為“理想國”,這是這個詞并沒有的含義,它并沒有理想的含義,為什么中國人要這樣理解呢?就是讀對話的時候不知不覺受到中國大同思想的影響,認為柏拉圖在宣傳一種天下大同的思想。
柏拉圖在這篇文章中也提出了哲學家要當王的思想,按照中國人的思維來說哲學家當王這是一件好事嘛,但是柏拉圖是把它當作一個悲劇來講的。哲學家自己并不想當王,他只是迫不得已當了王,但是當了王之后他的下場其實并不好,并不是講哲學家當王就是對哲學家本人、對這個國家,都是一件幸事。我們可以看到,在這里看起來好像我們只是一個翻譯,只是一個敘述,但是這個翻譯和敘述實際上都包含在中國人的語言和文化不同的理解里。
通過中西比較、人我比較,走向世界哲學
第四個問題是比較賦予新意。
敘述包含評論時,我們要分清兩種情況,一種是不自覺的情況。沒有評論的敘述是不可能的,沒有立場的介紹也是不可能的。每一個介紹者、敘述者都是不知不覺地滲透著他的立場、他的觀點、他的解釋、他的評論。敘述包含評論很多都是在不自覺的情況下,是一種歷史研究的方法,但是如果你是一種自覺的,非常自覺地要運用自己的觀點、立場和方法來解釋它,那么他就是一個哲學家的態(tài)度,評述結合和論從史出是不一樣的。評述結合是不知不覺的風格,而自覺了以后你對歷史的敘述,就會推出自己的理論,推陳出新。馮友蘭先生把哲學史家的方法叫照著講,而哲學家的方法是接著講,當然照著講和接著講是自覺和不自覺的區(qū)分。同樣地,現在有很多人區(qū)分思想家和學問家,思想和學問也不是分開的,學問里有思想,思想也要以學問為基礎。但是也有自覺和不自覺的區(qū)別,思想家是把學問當做闡述自己思想的一個工具,學問家是把自己的思想淹沒在其他人的思想當中,他還沒有自覺。現在我們要強調從不自覺走向自覺,現在我們在西方哲學的研究里,這種不自覺還是比較多的,大部分人還是以哲學史家的態(tài)度,沒有做到理論的自覺,雖然他們的敘述介紹當中有評論,但是只是評述結合的一個階段,還沒有達到論從史出的高度。
如果要自覺的話,就要強調一種比較的方法,一種就是中西比較。雖然我們中國人的思維方式、中國人的文化語境不知不覺滲透在西方哲學的研究語境當中,如果我們更加自覺,那么我們就會做一些比較中西的研究,在比較中發(fā)現差異,但是從差異中我們又會求同存異,又會發(fā)現一些普遍性、一些對于中西哲學都是共同適用的普遍思想。
還有就是人我的比較,就是研究者和我所研究的哲學家之間有一個自覺的比較。用我們古代的話來說我注六經還是六經注我的問題,我注六經就是你把六經作為一個主體,你是圍繞著六經的思想,你只是一個注釋者。但是反過來說,六經注我,你是能夠自覺地用六經的材料來注釋你自己的思想,所以我覺得我們現在從事西方哲學的研究,更多可能要自覺地走向六經注我,就是用西方哲學家的方法來闡發(fā)你自己的思想。王夫之曾經在他的自畫像上做了一幅對聯,“六經責我開生面,七尺從天乞活埋”,什么意思呢?就是對中國傳統(tǒng)的經典六經,他覺得有這個義務要讓它做出一種新的解釋,不能只是做六經的解釋者,而是要用六經注我的方法,打開一個新的局面,創(chuàng)造一種新的思想,但是這種新的思想不是隨心所欲的創(chuàng)造,不是一種主觀意義的解釋,而是一種把自己的身心都交給天道,天道合一了,好像就是乞活埋了,把自己的七尺之軀埋沒在天人之間,達到這樣的一個境界。王夫之是一個非常有創(chuàng)造力的思想家,但是同時他也是對中國的傳統(tǒng)文化做了一些系統(tǒng)的梳理,這對我們也是有幫助的。
通過中西的比較、人我的比較,我們就會用中國人的眼光來看西方哲學,最后的結果是什么呢?最后的結果就是走向世界哲學,所以我們現在的目標、我們的理想要有這樣的一個展望,中國人來看西方哲學,并不只是豐富我們中國人自己的哲學,只是加強中國哲學自己的地位,也不是為了去發(fā)展西方哲學,而是走向世界哲學。馮友蘭先生在1948年時就有一個預言,“未來的哲學既不是西方哲學也不是中國哲學,而是世界哲學”,實際上西方哲學馬克思早就指出過,馬克思曾經說過,“各種外部表現證明,哲學正獲得這樣的意義,哲學正變成文化的活的靈魂,哲學正在世界化,而世界正在哲學化”,他還進一步解釋說,“哲學思想要沖破令人費解的、正規(guī)體系的外殼,以世界公民的姿態(tài)出現在世界上”,所以我們現在不管是中國哲學、西方哲學,甚至我們的馬克思主義哲學,它都有這樣的情況,都是披著一種令人費解的一種正規(guī)的體系,每一個哲學家好像都有一個正規(guī)的體系,但是我們現在要沖破這種外殼,用中西自覺的比較方法,用中國人的眼光來看待西方哲學,用現代的眼光來看待中國的傳統(tǒng)哲學,用發(fā)展的眼光來看待馬克思主義的哲學。如果能夠做到這三點,我想我們中國人的哲學就會以世界公民的姿態(tài)出現在世界上。這是我對中國未來的一點展望,當然我想要達到這個目標,像我們年紀已經大了,寄希望在座的各位年輕的學子。
我今天就講到這里,謝謝大家。